慎選添加明膠類食品

簡要內容：中國是制革大國，皮革固體廢棄物量很大，鉻革渣每年約70萬噸以上。此次曝光的晨園添加皮革蛋白粉，正是鉻革渣加工鏈中的一個分支，食用明膠是另一個分支。無質量保證的食品中明膠添加劑可能就是這些黑明膠。

三聚氰胺事件之后，食品添加劑問題陰云未盡。

4月底，浙江省金華曝光晨園乳業(yè)添加皮革水解蛋白粉一案。在中國乳業(yè)尚未走出三鹿陰影時，晨園案件又一次沖擊了公眾本已敏感脆弱的信任神經。

5月11日，衛(wèi)生部召開違法濫用食品添加劑專項整治工作發(fā)布會，部署為期2年的食品安全整頓工作，繼續(xù)全面整治非法使用食品添加劑的行為。衛(wèi)生部副部長陳嘯宏強調，我國整體食品安全形勢仍不容樂觀，尤其是違法使用非食用物質和濫用食品添加劑的一些深層次的問題尚未根本解決，違法添加和濫用食品添加劑的行為和重大案件仍有發(fā)生，食品添加劑長效監(jiān)管機制尚待建立。自2008年12月10日以來，全國已查處濫用食品添加劑等案件7626起，逮捕30人。

除晨園事件外，全國專項整治領導小組辦公室下發(fā)的文件中顯示，山東淄博，山西臨汾、大同和河北阜城一帶存在違法使用皮革水解物加工成食用明膠、食用蛋白制品的行為。目前，皮革水解物已納入《食品中可能違法添加的非食用物質和易濫用的食品添加劑品種名單(第二批)》中。打擊添加皮革水解物是乳業(yè)及乳制品生產領域的重中之重。

這個最新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中的“皮革水解物”，它的源頭在哪里？它是“獨家秘方”還是行業(yè)潛規(guī)則？它的危害又有多大？

近日，本報記者對“皮革水解物”如何變身食用明膠及食用蛋白質，進行了調查。

了解到的信息表明，這是一個由來已久的鏈條，從國外進口的“洋垃圾”及從制造業(yè)發(fā)達的長三角、珠三角等地輸入的皮革下腳料，在北方鄉(xiāng)鎮(zhèn)一家家明膠廠、土膠廠經過加工、提煉，再運往天南地北的食品廠和醫(yī)藥企業(yè)，添加在牛奶、冷飲、糖果、香腸、果凍、方便面、膠囊等食品和藥品中，從而完成一條秘密的、灰色的產業(yè)鏈。在歷次的高壓打擊下，鏈條的環(huán)節(jié)或已崩斷，或正潛伏，或等待著東山再起。

“垃圾明膠”溯源山東省博興縣興福鎮(zhèn)曾是中國兩大明膠產地之一，大量工廠使用皮革廢棄物加工食用明膠，或提取人造蛋白粉，向下游全國各地的食品廠提供輔添原料，是當?shù)厝斯仓拿孛苤袊侵聘锎髧じ锕腆w廢棄物量很大，鉻革渣每年約70萬噸以上。此次曝光的晨園添加皮革蛋白粉，正是鉻革渣加工鏈中的一個分支，食用明膠是另一個分支。

根據(jù)已掌握的信息，4月底，南都記者赴山東省博興縣興福鎮(zhèn)調查。這個位于山東省中部，毗鄰淄博、總人口3.3萬人的小鎮(zhèn)，在2005年之前曾是中國兩大明膠產地之一(另一個是河北省阜城縣古城鎮(zhèn))。大量工廠使用皮革廢棄物加工食用明膠，或提取人造蛋白粉，向下游全國各地的食品廠提供輔添原料，是當?shù)厝斯仓拿孛?，甚至一度引以為豪?004年5月，央視《生活》記者曾對這里生產的“垃圾明膠”進入食品鏈條進行曝光。5年后，本報記者再次來到這里，發(fā)現(xiàn)一切仍在繼續(xù)，只是更加隱蔽。

興福鎮(zhèn)東郊的一條河溝，常年淌著褐綠色的水。鎮(zhèn)民付祥龍站在溝邊，手指北方，“順溝走，是一家家的明膠廠，溝里本來沒水，都是這些廠子排的。這水燒人，沾上皮膚會爆皮！”

青龍明膠廠，就在橫貫鎮(zhèn)東的公路旁邊。4月29日上午，這家鎮(zhèn)街最早成立的老牌明膠廠，鐵柵門內的生產依舊繁忙。滿場白色、留著石灰殘跡的路面，一邊是20多個依序排列的長方形水池，滿池綠水，浸泡著垃圾般成堆、長條碎塊的皮革下腳料，另一邊四五臺攪拌機轟隆翻轉，在偌大的水池里刷洗著雜亂的皮絮。

粗獷蠻橫的中年門衛(wèi)發(fā)現(xiàn)了外來者，不由分說地將記者拉出門外?！俺鋈?！這里不許外人進來。瞧瞧也不行！這是老板的規(guī)定！”

往北走，約3公里，是另兩家相隔不遠的鑫龍和巨龍明膠廠。鑫龍的加工場區(qū)，隱身在一排公司門面的背后。露天的場外，一堆堆條塊狀、絲絮般糾纏的藍色、灰白色皮革下腳料，如山堆積，正在日光下晾曬，釋放著難聞的霉臭味。工人告訴記者，他們通常管這些叫“藍皮”、“白皮”，全是從皮鞋、皮衣或制鼓的皮革削下來的廢料，拉回來時大都是成碎末的皮子，還攙和著大量的泥塊。

離兩家明膠廠不遠，消毒公司的一位老師傅每天都能聽到隔壁的機器轟隆聲，他說，上面整頓不讓做食用明膠了，但能不做嗎？銷量又大，價格又貴，只不過現(xiàn)在改口都叫工業(yè)明膠了。

據(jù)透露，一家明膠廠收購皮革下腳料，依品質、成色，通常幾十元到數(shù)百元一噸，原材料低廉，但建廠需投入一筆不菲的設備資金，制成明膠后，工業(yè)明膠約4600元一噸，食用膠則可賣到上萬元一噸，而后者需求量通常是前者的數(shù)倍。

爛皮子“美白”變明膠隨著經驗的積累和技藝的進步，熬出的膠質越來越白，有人試著用它來煮肉，還有人拿它拌涼菜，入口筋道鮮美。漸漸興福鎮(zhèn)熬膠有了名氣地處泰沂山區(qū)的興福鎮(zhèn)，一度身為中國明膠生產基地的“血統(tǒng)”，竟溯源于50多年前一位當?shù)厝巳ネ忄l(xiāng)后的“發(fā)明”。

4月29日，在鑫龍明膠廠，記者目睹到皮革下腳料搖身一變成為明膠的傳奇。

進入被圍墻封堵的廠區(qū)，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陣容龐大、列隊整齊的近40個正方形水池，滿池綠水浸泡著成堆臟兮兮的“藍皮”、“白皮”。工人介紹，先要把成袋的石灰加水攪拌，倒進放置皮革廢料的水泥池，泡上個三五天。三五天后，再把經過石灰浸泡的皮子撈出來，放進洗皮池里，用洗皮機清洗。通常攪拌三四個小時后，原本又臟又硬的廢皮革就變得干凈、柔軟了。然后再放入另一個池中，加工業(yè)鹽酸再次浸泡。

經過石灰和鹽酸處理后的皮革，接下來被工人裝進塑料袋，置入鍋爐中加水熬煮。通常6到10個小時之后，皮革廢料中的膠質成分便融入了水中。然后，工人再把含有膠質的水抽到露天一個個敞開的鐵盆里，自然放涼，而在冷卻的過程中，他們還要對含膠的水進行美化處理――加入雙氧水。雙氧水殺菌、漂白，這樣處理的膠質就變得相當漂亮了。

再經過夜晚的低溫冷卻，鐵盆里的水第二天早上就會變成一塊塊亮黃或深黃的柔軟的膠狀物，工人們隨后把它們分割，經過自然的風干日照，晾曬成膠板，然后再放到粉碎機里打碎，到此為止，加工皮衣皮鞋的下腳料就搖身變成了亮晶晶的明膠顆粒了。

多位老人憶述，興福鎮(zhèn)本來并無產膠的歷史，大約1957年，離興福鎮(zhèn)街四五公里外的城外王村，一位李姓老漢一次偶然去了外地，回鄉(xiāng)后就帶來了一種“新的發(fā)明”：熬膠。

他在家門外架起一口鐵鍋，將不知從哪里收來的皮子，丟進鍋里，煮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老漢把熬爛的皮子撈起來，把水沏出，冷卻后就成了一小鍋膠，當時主要是用作木工粘木塊用。

這就是興福鎮(zhèn)最原始的土膠，李老漢的技術羨煞了鄉(xiāng)里人，四鄰鄉(xiāng)親開始紛紛效仿，李老漢也樂于向他們傳授技藝。人們在村頭辟出空地，架起大鍋、小鍋，家庭式的土膠作坊蔚然成風。

隨著經驗的積累和技藝的進步，熬出的膠質越來越白，好的膠稱為“亮膠”，有人試著用它來煮肉，結果涼了之后既可保鮮肉質，而且味道還特別爽口。還有人拿它拌涼菜，入口筋道鮮美。漸漸興福鎮(zhèn)熬膠有了名氣，原料從四面八方涌來，產品也銷到華北、東北、南方各地。

改革開放以后，熬膠的技術已經成了興福鎮(zhèn)的傳統(tǒng)工藝，很多村莊，成了知名的熬膠基地，小鍋也換成了大鍋。“那時候興福鎮(zhèn)幾乎每個村都有熬膠廠，只不過以作坊為主，工藝沒現(xiàn)在這么復雜，主要也是工業(yè)用途?！?/P>

鎮(zhèn)上老人講，大規(guī)模生產食用明膠大約在1992年、1993年前后，那時正是中國商品經濟發(fā)軔噴薄的年份，新興的食品工業(yè)如雨后春筍，以幾何級的速度爆發(fā)。低成本、含蛋白、用途廣泛的食用明膠，就成為牛奶、火腿腸、果凍、冰淇淋等一系列新生食品廠較為理想的輔料添加劑。

曾經的生意興隆查閱2000年興福鎮(zhèn)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國明膠生產基地”是鎮(zhèn)經濟的規(guī)劃方向之一；辦明膠廠賺大錢，也成為那個時代的致富樣本王家方在鎮(zhèn)上人們的傳說中是全鎮(zhèn)第一家辦起大型明膠廠的，他的父親以前熬過土膠，他自己在村頭開辦了第一家宏發(fā)明膠廠，“王家方這人腦子活、膽子大，開明膠廠發(fā)了家?！?/P>

4月30日，當記者找到王橋村的宏發(fā)明膠廠，這里已經鐵門緊鎖，滿是石灰的廠區(qū)依然可見這里當初的規(guī)模。村民介紹，自從明膠廠不讓干了，王家方已改做汽油柴油了，在村里開了一家化工能源廠。他還有一家明膠廠，以每年不知40萬元還是60萬元的價格包出去了。

記者輾轉找到王家方所在的宏發(fā)能源有限公司，王家方擺手謝絕記者的采訪，說“早沒干了，明膠廠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談?！?/P>

在興福鎮(zhèn)的明膠行業(yè)，王家方是個標桿性的人物。談起他的創(chuàng)業(yè)和發(fā)家，村民們說，上世紀80年代他還在種地，那時窮得跟要飯的差不多。后來率先搞起明膠廠，很快就發(fā)達了，現(xiàn)在鎮(zhèn)上都算是很出名的大戶。

上世紀90年代初，王家方等第一批明膠廠開辦者，以更復雜的工序，和更精良的設備，將產品從土膠向食用明膠邁進了一步?！斑@些大廠生產出來的食用明膠，原材料經過層層消毒、清洗，顏色好看，又軟又香，可好吃了。”

辦明膠廠賺大錢，也成為那個時代的致富樣本。很多村民眼看著開明膠廠的一家家都發(fā)達了，年賺幾十萬、幾百萬元的大有人在。而高額的利益，亦驅動著更多的當?shù)刭Y本加入到明膠行業(yè)，到2000年左右，全鎮(zhèn)大大小小的明膠廠近100家，光興福鎮(zhèn)周邊就圍聚著20多家。

宏發(fā)、青龍、勝利，是當時較為知名的幾家明膠廠，“哪個地方都有來買的，最熱鬧的時候，馬路上到處都是拉皮料和裝運貨的集裝箱?！?/P>

查閱2000年興福鎮(zhèn)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國明膠生產基地”是鎮(zhèn)經濟的規(guī)劃方向之一。當年，全鎮(zhèn)“有明膠生產企業(yè)近百家，主要生產食用明膠、工業(yè)明膠、火柴專用膠和醫(yī)用明膠，年產量達2萬多噸，銷往全國各地并出口美、英、越南等國家。”

直到2004年央視猝不及防的曝光，鎮(zhèn)政府在后來的政府工作規(guī)劃中，就沒有再提“明膠生產基地”的目標了。

曾在強龍明膠廠做工的付祥龍，2007年進廠做了兩個月，下半年強龍關閉，老板和20多工人也都轉行做了其它的?！翱上Я?，那時很賺錢，利潤至少是100%.”

“很多小廠都轉移到附近的臨淄農村去了，很分散，暗中也還在做食用明膠。鎮(zhèn)上只留下一些大廠了，鎮(zhèn)周邊大概只剩五六家了?！备断辇堈f。

付的一個住在馮家村的同學，父親以前是熬土膠的，現(xiàn)在子承父業(yè)，開了家明膠廠，數(shù)年前這個同學還在天津開了一個專銷點，“現(xiàn)在還有，生意還不錯。”

廣泛進入食品鏈條“小孩喝的牛奶，吃的果凍、冰淇淋、火腿腸，醫(yī)院開的藥丸、膠囊，還有鹵豬蹄的皮凍、涼菜……都加的是這東西”，但“對外都說是做工業(yè)明膠”

4月28日中午，氣溫達到一天中最高的28℃，刺鼻的氣味向溝外蔓延。付祥龍曾在當?shù)匾患颐小皬婟垺钡拿髂z廠做工，他調侃記者腳下的皮鞋：“哪天你把這皮鞋扔了，說不定就進了明膠廠，變成原料，加工時就排出這些花花綠綠的臟水?！?/P>

比這更可怕的是，皮鞋的一部分化作廢水后，另一部分卻保留下來，再經過繼續(xù)加工，最終可能會變成人們美味食品的某些部分。

譬如火腿腸、冰淇淋、“牛奶”、奶粉、果凍、糖果，譬如醫(yī)院開的藥丸、膠囊，再譬如喝酒人士飯桌上喜愛的肉凍、皮凍和涼拌小菜……“做明膠，工業(yè)的，做膠合板，做紙，做火柴；食用的也有，小孩喝的牛奶，吃的果凍、火腿腸，還有鹵豬蹄的皮凍，涼菜……也都加的是這東西?！惫と颂嵝延浾撸翱刹桓业酵饷嬲f，對外都說是做工業(yè)明膠?！?/P>

果然，當記者走進巨龍明膠廠經理室，以果凍廠名義商談采購時，一自稱姓李的男士打量了記者半天，說：“我們一直做的都是工業(yè)膠，食用明膠這里沒有。”

明膠廠工人說，他們也知道這東西不能吃，本身皮革里就含有酸、硫磺、白礬、白灰、硝等有毒物質，而且拿來煉膠的皮子都很臟。“但外面沒見過的，就都喜歡吃，因為它加工好后再加入香精，實在太香了，煮肉凍的，賣涼菜的，都用這東西。我們有時候在外面買到，自己忍不住也會吃的！”

“用處太多，用量太大?！奔依镩_過明膠廠的謝海峰，這樣評價食用明膠的用途，“這個行業(yè)不是取締的問題，只要下游還有需求，它就不會停止，禁令打擊，只會讓它們四處游走，或轉入地下。現(xiàn)在是在風頭上，很多人都等著東山再起。”

（責任編輯：zx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