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莊路東端，一條不深的巷子里，綠色的牌子上寫著“永康送水服務中心”，牌匾的綠色已經(jīng)不再鮮亮。一輛三輪車上擺著六桶礦泉水，其中不乏大品牌桶裝水，戴著口罩的年輕人跨在車上，準備騎車送水。店主從另一間屋子搬出一桶礦泉水放在車上后，將大門緊鎖，桶上的商標為一家早已退出北京市桶裝水市場的廠家。水站內(nèi)，桶裝水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被包裹在店主的日用品中。
北京市桶裝飲用水銷售行業(yè)協(xié)會提供的數(shù)據(jù)顯示，目前北京共有規(guī)模不一的水站超過萬家，其中正規(guī)水站僅占50%至60%。通過小作坊灌裝的假水充斥在北京桶裝水市場中，假水站也成為假冒桶裝水進入家庭的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
假冒桶裝水使用“通用封”
周莊路東端，一條不深的巷子向南大約20米，“永康送水服務中心”的牌子釘在墻上，綠色的牌匾已褪去顏色。
淺藍色的桶裝水桶沿著墻邊堆在一起，桶下便是下水井。
屋子里，幾十桶桶裝水胡亂堆在一起，周圍堆滿洗臉盆、紙箱子、蔬菜水果……
店主抬出一桶礦泉水放在門前的三輪車上，桶上寫著“農(nóng)夫山泉”，而這家品牌的桶裝水早已退出北京市場。
看到生人，店主警覺地鎖上大門。一名年輕人跨在車上，等待送水，車上放著六桶水，其中不乏大品牌桶裝礦泉水。
“這是品牌的水，15塊錢一桶。”店主指著三輪車上的桶裝水說，不過如果買十桶水的話可以多送兩桶。當記者質(zhì)疑車上擺放的農(nóng)夫山桶裝泉礦泉水后，店主有些無措，“這樣的水，我不賣別人也賣。”
三輪車上，幾個桶裝水的桶口處貼著“優(yōu)質(zhì)飲用水專用桶封”的塑封。在北京市桶裝飲用水銷售行業(yè)協(xié)會市場監(jiān)督管理辦公室郎主任看來，這樣的通用封在北京市的桶裝水市場中是明令禁止的，“這樣的通用封沒有廠名，沒有品牌，不知道是哪里出廠的，所以在北京的桶裝水市場中不允許這樣的桶裝水銷售。而貼著這樣塑封的桶裝水，都是假水，都是通過小作坊灌裝。這樣的小作坊根本沒有飲用水資質(zhì)，更不用說他們灌裝桶裝水的質(zhì)量、衛(wèi)生等問題。有的就是直接灌自來水，有的好一點的用個過濾器過濾一下。”
這名店主說，貼著通用封的假水每桶售價在6元錢左右，每桶水的上價為2.3元。“茶城的人都不要好水，都要這樣的水，好水給客人沖茶沖不起，人家點名就要這五六塊錢的水。”
“有品牌的(假冒)桶裝水，上價一般在三四塊錢左右，售價在15塊錢，有的一桶賣13塊錢。”店主說，這些假水在銷售中則多以廠家促銷為名，讓人信以為真。
真水假水混合賣利潤高
南四環(huán)附近的肖村中，村中的大多數(shù)平房都已拆遷，只有幾排平房留在廢墟中。
一家沒有名牌的水站也成為留守的一份子，水站的老板正在給桶裝水裝車，七八桶水擺在后備箱中，車輛駛出水站，拐進兩三公里外的小區(qū)與家居市場。
空桶占據(jù)著屋子里大多數(shù)的空間，水站中所售品牌的桶裝水大約有六七種?？拷輧?nèi)，十來桶樂百氏礦泉水碼在一起。在其旁側(cè)，樂百氏、娃哈哈、燕京等幾個品牌的礦泉水堆在一起。
店主剛剛離開送水，看管水站的是一名老年婦女。 通過用手觸摸桶口的塑封，堆在一起的樂百氏礦泉水的塑封中有凹凸感。“這種凹凸感，是廠家在塑封上打上了出廠日期。而假水沒有，假水只有一個塑封，沒有噴碼。”郎主任說，這樣的細微之處普通消費者很難察覺。
老年婦女承認，堆在一起的多個大品牌桶裝水為假水。“假的售價一般都是13元到18元，上價也就幾塊錢。”
“我們也有真水，一桶樂百氏的桶裝水賣18元。”老年婦女說，這個價格已經(jīng)很低，為了贏回利潤，在送水中不會一直給客戶送真水，而會時常送一些假水。
“很多水站都是真水、假水一起摻著賣，區(qū)別在于有的真水多，有的假水多。”一名曾經(jīng)經(jīng)營水站的老板說，水站對新客戶前幾次都會送真水，其后便開始送假水。而當有客戶更換水的品牌后，一般也會先送幾次真水。
“如果水站真假水一起賣，水站的利潤就完全不同了。”這名曾經(jīng)的水站經(jīng)營者算了一筆賬，品牌桶裝水的進貨價約在10元至12元間，售價在20至24元之間。送水工送一桶水的費用為2.5元，加上房租、稅費等，出售一桶品牌桶裝水，水站老板的利潤大約為3元。貼著通用封的假水進價兩元左右，每桶售價在6元至8元。一些大品牌的假水售價每桶售價會按照真水的價格出售，售價甚至會更高。而小品牌的桶裝水每桶進價大約4元至6元，售價在14元至18元間。“真水假水搭著賣，這樣水站老板的利潤一下子就多了很多。假水的利潤空間非常大，這也是為什么某些水站會鋌而走險的原因所在。”
水站附近面包車里都是假水
南苑鄉(xiāng)南苑路，小飯店、服裝店、網(wǎng)吧生意紅火，一家沒有名牌的水站顯得并不起眼。
水站中，并未發(fā)現(xiàn)大品牌桶裝水，所售的桶裝水售價均為10元左右。“我們這都是這個品牌的水，從來不賣假水。”老板說。而在距離這家水站大約300米的地方，一輛米色面包車停在路邊，黑色的玻璃貼膜并未遮住車內(nèi)的情況。駕駛位上擺著一桶桶裝水，副駕駛座位上擺放著兩桶桶裝水。車輛后座堆滿了大量桶裝水。水桶品牌為娃哈哈與景田百歲山，但仔細辨別發(fā)現(xiàn)，這些桶裝水的桶口處貼著的正是“優(yōu)質(zhì)飲用水專用桶封”。
記者致電水站老板，詢問是否可以買到娃哈哈品牌桶裝水，老板隨即表示可以在水站中購買，并且保證所售桶裝水為真水。
在郎主任看來，假水站這樣的伎倆是目前的一種新態(tài)勢。“假水站、黑水站不在店里擺著假水，而是把假水放在民房中，或者直接放在面包車中。當有客戶需要買水時，水站的人就去拿著假水給客戶送去。”
在調(diào)查的幾家水站中，這幾家店主對于記者要其提供桶裝水供貨商企業(yè)資質(zhì)證明、營業(yè)執(zhí)照、食品流通許可證時都支支吾吾，而后便無法出示。南苑路水站店主不耐煩地說：“要買就買，不買就拉倒，沒見過哪個買水的要看這些的。”
“出售假水的是假水站，同樣有的水站雖未賣假水，但是沒有營業(yè)執(zhí)照、食品流通許可證等相關證件，同樣可以視為黑水站。”郎主任說。
舉報后無法立即到現(xiàn)場查處
假水站所售假水該如何進行查處，這樣的問題也一直困擾著北京市桶裝飲用水銷售行業(yè)協(xié)會市場監(jiān)督管理辦公室郎主任。“作為行業(yè)協(xié)會，只能去監(jiān)督.我們今天去了，人家明天繼續(xù)賣。”
記者將假水站銷售假水的情況向北京市工商局12315綜合服務平臺進行舉報。相關工作人員表示，對于假冒他人注冊商標的行為，需要商標持有人進行舉報，通過鑒定等方式，工商部門再由此進行查處。
作為飲用水，假水站中充斥的假水也在無形間傷害了消費者的健康。記者再次向北京市朝陽區(qū)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舉報，工作人員表示，執(zhí)法的工作人員無法立即到達現(xiàn)場進行查處，會在30個工作日進行調(diào)查。 當記者提出售假者會轉(zhuǎn)移假水后，工作人員同樣堅稱，執(zhí)法的工作人員無法在接到舉報后第一時間到達現(xiàn)場進行查處。
“曾經(jīng)在查一個假水站的時候，舉報了之后只有110來了，但是110又不是食藥的專業(yè)機構。警察說等監(jiān)管部門的工作人員來后，他們可以配合執(zhí)法。”郎主任與110的民警在假水站門前等了一個多小時，也未等來監(jiān)管部門的工作人員。“眼睜睜地看著大量賣假水，我們卻束手無策。只依靠行業(yè)自律，無法解決遍布北京的假水站和充斥在水站的假水。行業(yè)監(jiān)管不到位，假水泛濫，假水站的問題也在不斷顯現(xiàn)。”
原裝水桶裝入自來水售價翻番
桶裝水造假者在低門檻與高收益間進行著瘋狂的博弈，大量假冒桶裝水在無形中傷害著并不知情的消費者。假冒桶裝水是怎樣煉成的?瘋狂的假冒桶裝水背后，揭開隱匿在其之下的利益鏈條。
一些水站中，嶄新的水桶被擺在明顯的位置，水站也常常會將新桶作為賣點招攬客源。
通過廠家抵押置換出的真桶
四惠東附近的一家水站外，幾個寫著某大品牌的水桶擺在店門前。水站屋子里同樣擺放著多個品牌的桶裝水，而在老板口中，“保真”成為他提及次數(shù)最多的詞語。
不過，這樣的承諾讓吳超(化名)很難相信。作為一名水站曾經(jīng)的經(jīng)營者，他認為，如此承諾張口就來，壓根兒不靠譜。 “這些空著的水桶都沒有問題，印著大品牌名字的水桶都是真桶。”吳超說，水站老板在購進桶裝水時，“向水廠繳納一筆押金后，就可以得到水廠的真桶。”
在北京市桶裝飲用水銷售行業(yè)協(xié)會常務副會長袁軍眼中，桶裝水的造假門檻非常低，造假者無需制造假桶，只需要通過真桶灌裝假水來賣。“一個桶的押金也就40元至50元之間，廠家將來還得退還押金。”
造假者慣用手段是向廠家進一批桶裝水，將真水賣向市場中的客戶，客戶使用后將空桶退還給水站。“退還的空桶就是造假的開始，造假者用原廠的真桶通過自來水或是稍加過濾的龍頭進行灌裝。”袁軍說， 假水站第二次為客戶送去的桶裝水，就已經(jīng)是自己灌裝的假水了。
一些水站中，嶄新的水桶被擺在明顯的位置，水站也常常會將新桶作為賣點招攬客源。如此新桶，在袁軍看來卻十分可疑。水廠每年都會向市場投入新桶，而造假者每年都會用舊桶向廠家置換新桶。水站造假者也會在水桶數(shù)量不夠時，會向廠家再次購入正品桶裝水，目的都是為了得到廠家的真水桶。
“因為他們抓住了消費者的心理，消費者都喜歡新桶，不喜歡看著就很舊，已經(jīng)被磨損的桶。利用新桶灌假水，讓消費者心理上看著比較舒服。但是往往比較舊的桶可能是真水，而那些很新的桶，卻是假水相對較多。”
一張防偽貼1.5元賣到假水站
一名大品牌桶裝水送水工說，積攢廢棄瓶蓋已成為許多送水工另外一個賺錢渠道。“上面有防偽標，很多水站老板喜歡要這樣的瓶蓋。”
在瓶蓋的黑市中，一個帶有防偽標的瓶蓋價格從0.5元也很快漲到了1.5元。
袁軍說，造假者灌裝的假水，需要在外觀上盡可能接近原廠真水。制造假冒的瓶蓋，緊緊壓在桶口，從送水工手中買來的防偽標便可以貼在瓶蓋上。套上一些小廠制造出來假冒的塑封，用熱水澆在塑封上，塑封便會收緊在桶口上。“將防偽標從刀或者針挑下來，粘到假的瓶蓋上，套上塑封一燙，通過這種造假的方式制造出的假水，成本在不足一元錢。而有一些造假者，灌裝后的假水桶口處都不愿意套上塑封，因為這樣省時省錢。”
撥打中國產(chǎn)品質(zhì)量電子監(jiān)管網(wǎng)“95001111”電話進行查詢，在輸入監(jiān)管碼后，語音提示會告訴消費者使用這個監(jiān)管碼的桶裝水是否被查詢過，以及這桶水的生產(chǎn)日期。“這個監(jiān)管碼只能查一次，但是幾乎很少有消費者去這樣做，大家都覺著看到這個標就是真的了。消費者的忽視，也給了造假者可乘之機。”
低價水倒進高價水桶中
對于桶裝水造假，吳超認為有兩種造假行為，一種是利欲熏心用自來水或是稍加過濾的自來水直接灌裝。另一種則是通過低價的小品牌水倒進大品牌真桶中，在兩種桶裝水的差價間，獲得更多利益。
吳超以一個大品牌桶裝水為例，一桶該品牌礦泉水真品上貨價為12元，水站中的售價一般在20元至22元間。 一些小品牌桶裝水的進貨價為4元至6元間，每桶進貨價便比大品牌桶裝水低6至8元。“將這些小品牌的水倒進大品牌的桶里，封上假的商標，然后按照大品牌的價格賣出去。大品牌的水售價要比小品牌的水多出六七塊錢，這一來一回就能賺10多塊錢的差價。”袁軍說，現(xiàn)在造假方式越發(fā)隱蔽，假水站不再集中存放假水，水站中只有空的真桶，而沒有已經(jīng)灌裝好的假水。除非在送貨中被發(fā)現(xiàn)，否則在調(diào)查打假中存在很大難度。“很多存放在周圍的民房，店里只擺樣子，只有真的。”
紫竹院南路的一個水站，主賣樂百氏桶裝水，但是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既有樂百氏桶裝水的名牌，也有一個小廠桶裝水的名牌。調(diào)查之初并未發(fā)現(xiàn)有假水存在，店主也聲稱從不經(jīng)營假水。更進一步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在其店的周圍有一個存放點，那里存放的都是假水，距離水站大約有二三百米的距離。對于假水為誰所有，水站老板并不承認假水為水站所有。“店里都是真的，沒有假的。要水的時候，要不就是現(xiàn)將低價水倒進大品牌桶里，要不就去存放點直接拿。”袁軍只能將桶裝水扣留，這也是桶裝水協(xié)會監(jiān)管中最為嚴厲的處罰。“查處一個假水站，其中涉及的金額多的一萬多元，少的只有幾百元，其中最值錢的就是抵押的原廠真桶。這些錢那些造假者根本不在乎。”
廠家不愿捅破窗戶紙
一家品牌桶裝水的銷售人員對假冒該品牌桶裝水的行為并不意外，如果廠家捅破這層窗戶紙，會讓許多消費者誤以為這品牌中都是假水，為了能夠留住消費者，在假水與市場間，很多廠家選擇沉默或者是要求水站售賣真水，“但是這種要求是沒有力量的，他們依舊賣假的，因為假水利潤更大。”
“怎樣讓消費者真正喝上健康的飲用水。除了要有相關部門加強監(jiān)管的力度外，行業(yè)內(nèi)的創(chuàng)新也應該在進一步加強。”袁軍說，在一些歐美國家，為了防止造假以及桶裝水的二次污染，袋裝水在逐漸成為市場中的新軍。袋裝水屬于一次性包裝，在飲用中不接觸空氣，可以防止飲用水的二次污染。“在制造過程中很難造假，即便想造假，但是需要大量的前期投資，而不像桶裝水造假的門檻極低。另外，桶裝水水桶需要外部清洗、內(nèi)部清洗、減水沖洗、藥業(yè)清洗、凈水沖洗等27道清洗，清洗過程浪費了很多資源與成本。”
一家正規(guī)的水站需要取得工商部門辦理營業(yè)執(zhí)照外，還需申請辦理食品(衛(wèi)生)流通許可證、從業(yè)人員健康證以及稅務登記證。在吳超看來，這些可以成為消費者辨別真假水站的一個重要因素。“質(zhì)量低劣的假水喝起來有股腥味，有的細菌超標800多倍，對人體非常有害。”
袁軍說，普通消費者可以通過一些方法鑒別真假桶裝水，查詢桶封上的防偽碼，查看桶蓋側(cè)壁上有無生產(chǎn)日期，正品桶裝水的生產(chǎn)日期是由激光掃描而成，不僅清晰可見且具有穿透性以及凹凸的手感。不合格水桶顏色發(fā)暗甚至發(fā)黑，透明度比較差，仔細觀察會發(fā)現(xiàn)桶壁上有不少氣泡。將桶裝水放平，桶蓋如果能夠轉(zhuǎn)動，或者桶口有水滲出，則假水的可能性比較大。
在吳超看來，假水站成為桶裝假水鏈條中獲利最多，且承擔風險最小的受益者。“低成本與高收益，同時監(jiān)管并不嚴格，讓假水站在桶裝水市場中如魚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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