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從省博的一場詩歌講座上來的?!罢麄€講座,我的眼睛都是潮潮的,那些詩歌太美了?!彼难劬毤毜?,嘴角上翹,是很喜樂的長相,講話速度很快,思維十分敏捷。雖然先前電話中她主動“坦白”過,我還是沒法把她和一個精神分裂癥患者聯(lián)系在一起。她自己形容幾年前的那段患病的日子是黑色的。她是堅強的女人,修復思維是一項艱苦的工程,她卻一點點地修補自己曾經(jīng)殘破、混亂的思維。如今的她能夠正常工作,省博、市博舉辦的名家講壇,她也常去旁聽,生活過得相當充實。只是,在修復思維、還原記憶的過程中,她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道坎自己難以跨越。我為什么會瘋?五年前,我得了一場重病,不是手傷腳崴,而是腦子得了病,醫(yī)生給我下的診斷是精神分裂癥,也就是常人所說的瘋了。那段時間我頭腦混亂,無數(shù)個真實和虛幻的意象在腦海里打成一片。我又哭又鬧,在醫(yī)院住了三個月,直到醫(yī)生給我吃一種阻斷記憶的藥,我的腦海中才終于一片安寧??墒菐淼倪B鎖反應是,我的部分記憶也喪失了,整個人不會哭,也不會笑,身體也處于麻痹狀態(tài),一個人在家,常常就摔倒在地上昏睡過去,直到地上刺骨的寒氣把我凍醒。在我病好后,我常常對著醫(yī)生的診斷書發(fā)呆,我一直想弄清,自己好端端的為什么會得病。在我整理自己思緒的過程中,一直有兩個意象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我無法辨別出它們到底是發(fā)生過的事實,還是我生病時,頭腦中自己臆想出來的畫面。我更無法判斷,這兩個意象與我發(fā)瘋之間是否存在聯(lián)系?我開始求證。初戀情人來看我在我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的第一個重要意象是我的初戀情人來看我。他還是十七八歲時的樣子,非常年輕。他姓喬,我的同班同學,是女同學心中仰慕的對象。當年他向我表白時,我著實有點意外。我想拒絕,可是,他太優(yōu)秀了,優(yōu)秀得我找不出理由拒絕。我們終于談戀愛了,不過是出去散散步,或者一起做做習題,交流學習心得什么的,我卻漸漸喜歡上了這種感覺。不料,他考上外地一所重點大學,我卻落榜了。那段時間,雖然他從外地頻頻來信安慰我,我還是感到郁悶。有一天,一位高中同學在路上見到我,隨意說起他暑假曾到一位女同學家去,這個女同學也考上了大學。這件事他并沒有向我提起過。自卑和自傲混合在一起的情緒襲擊了我,回到家,我就給他寫了一封信,提出分手,信上沒有寫任何分手的理由。這以后,我搬了家,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過后,幾個同學都說我和他分手太過草率,至少要弄清真相,也許他僅僅是上那個女同學家串個門,建議我和他談清楚再作決定,我卻沒有這么做。我所記得的只有這么多,不記得他后來是否又來看過我。我問過知曉整件事的父母,還有朋友,大家都證實,分手這些年間,我和他確實沒有再見過面??磥?,他不太可能是我致病的原因,我腦海中不斷閃現(xiàn)的他來看我的形象純粹是我的幻覺?;蛟S是對他有一點愧疚吧,我忽然看得很清楚,雖然口中不承認,當初的做法是有錯的啊。據(jù)說,他現(xiàn)在過得還不錯,還曾打探過我的消息,他至今不明白我當年為什么要離開他。她在我床頭梳頭發(fā)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的第二個重要意象是我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一個女人在我的床頭梳頭發(fā)。我試圖看清她的臉,她轉(zhuǎn)過臉來,原來是莎莎。接著,她出去了,我聽到老公和她在客廳中說話,斷斷續(xù)續(xù)的。我很難受,想要喝水,可他們一直沒有管我。莎莎是老公的同學,老公是比我大兩級的學長,莎莎我也是認得的。以前,并沒有很深印象,我發(fā)病前老公約同學吃飯,我也在場。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她,只是感覺她和老公說話非常默契,她看老公的眼神也有些奇怪,想看又怕看的樣子。為什么是她?這個只有一次近距離接觸的女人不斷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難道她與老公之間發(fā)生過什么?我開始時不時提起莎莎的名字,老公聽到這個名字的表情極不自然,甚至焦躁不安。這更印證了我的想法。于是,趁老公熟睡后,我從老公的手機中調(diào)出莎莎的聯(lián)系方式?!澳愫臀依瞎袥]有婚外情?”撥通電話后,我單刀直入地問莎莎。聽到我的聲音,莎莎并不驚慌,反倒輕輕吁了一口氣,好象料定的一天終于等來了一樣。她用好聽的普通話對我說:當初,你老公是去找過我。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了。說完,她就掛了電話??磥硭浅姓J有這件事的,只是不愿再提。我又去問老公,老公卻拒不承認。我再追問,他就走得遠遠的。因為是校友,我七彎八拐總能找到旁證,來證明他們誰說了真話。可是,莎莎也是有家室的人,如果有婚外情鬧個魚死網(wǎng)破也就罷了,如果沒有這回事,我這么一“求證”,不是毀了她的家么?你看,三個“當事人”,一個不知事情是真是假,一個說是真,一個說是假,整件事情又不能向外人求證,你說我應該怎么辦?我反復想過。也許莎莎嫉妒我們的感情,說了一個謊??墒侨绻依瞎珱]什么,她憑什么嫉妒,憑什么說這謊?也可能這事情是真的,只是老公懦弱,不敢面對,害怕告訴我真相。在我看來,這后一種可能性更大。一想到這里,我就心如刀絞,我最容不得對婚姻不忠的人。老公怎么可以這樣對我?我還要不要跟他過下去?與老公的恩與怨我是在離開喬后,認識現(xiàn)在的老公的。談戀愛時,他對我象捧個寶貝似的愛不釋手,我對他卻一直不冷不熱。直到有一次,他淚流滿面,說我待他不好。那一刻,我才受到震撼,意識到他對我是動了真情。想起自己同喬分手時年輕氣盛,太過決絕,不免對他就多出幾分珍惜。結婚后,老公安于現(xiàn)狀的性格表露無遺,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我在操持,我曾經(jīng)想考研究生,可老公譏笑我想往上爬,官迷心竅。得不到家里支持,孩子當時又小,我終于不得不放棄。放棄繼續(xù)求學,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2年,我得了一場重病,身體極度虛弱,兒子又腿腳無力,醫(yī)生診斷說是腦癱,這無疑給孩子今后的生活判了無期徒刑。我拖著羸弱的身子到處求醫(yī)問藥,老公抵不上事,我就全靠自己的一雙肩膀扛起這個家。那時,我已經(jīng)放棄了自己成長的希望,又擔負著身體、家庭方方面面的重擔,老公不幫我,心高氣傲的我,又不向別人尋求一點幫助。到了最后關頭,只要一根稻草就可能壓垮我了。正是在這時候,老公和他的女同學發(fā)生了婚外情,而這何止是一根輕細的稻草?就在兒子的腿腳經(jīng)過理療后完全康復的時候,我終于徹底崩潰。這就是我?guī)啄旰筮€原我發(fā)瘋的全過程。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我生病與老公無關,只是在我最無助最痛苦的病中,老公和他的女同學發(fā)生婚外情。真的,我不想去追問老公發(fā)生婚外情的時間,你說這件事發(fā)生在哪個時間里,我可以原諒?如果不是意識到老公可能發(fā)生過婚外情,我會對老公充滿感激。在得病恢復的這幾年間,他慢慢成為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他承擔起家里的責任,也開始對人生有所追求。他對我的照顧更是體貼入微。有一次,他還對我說:我不該讓你得病的。說的時候,他的眼睛紅紅的,惹得我的鼻子也發(fā)起酸來。(我不是一個喜歡給講述者出主意的人??墒锹牭竭@里,我禁不住開了口。我說,“原諒你老公吧,就算他發(fā)生過婚外情,他也用五年時間表達了他的悔悟之情。當初對喬,你不也錯過一次嗎?為什么你可以饒過自己,卻不饒別人?我們在情感中都可能犯錯,只要老公真心悔改,就原諒他吧。她眨了眨眼睛,說,或許,我真的應該寬容他一次。說完,她望著我,我和她同時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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